今生無限

三軍總醫院外科加護中心／趙純真
原刊於中華民國器官捐贈協會會刊第3期
83年9月出刊

  今天一如往常，會客時門一開，門外等候多時的家屬穿著隔離衣焦急的走進來，盼望充分運用在這短短的幾小時，探望親友。不同的角落不時傳來這些聲音：「阿爸！今天是否有比較爽快？」「小姐，我母親今天有沒有比較進步？」在嘈雜的人聲及加護中心機器的運轉聲，有時隱約傳來稚嫩的呼喚：「爸爸，爸爸」似乎一心想把昏迷中的父親喚醒。‧‧‧ 

　我坐在病人面前，看著床邊監控器，記錄下病人的心跳、血壓及呼吸數值，並看著病人的外觀－－他鼻子插著鼻胃管，它接著胃減壓器，鼻內管氣管接著呼吸輔助器，及給液給藥的中心靜脈管(CVP)，必備的動脈管、尿管，這一切掩藏在雪白的床單下，幾乎令人察覺不出來。他看來甚至比另外一些身上插滿外科引流管的病人，要輕微得多，除了眼光較敏銳的人才會發覺：他與其他人最不同的地方在，頭部和臉部外有些腫脹及變形，他看起來像在熟睡一般，未能知覺到周遭變化，每小時所測量的GCS昏迷指數是2T，四肢活動力為0分，代表他已陷入深度昏迷。 

　他的父親，年約六十八歲，看來十分堅定的老人家，除了眉頭深鎖、雙眼泛著淚水外，從不輕意流露他的感情，他站在床邊，緊盯著愛子及床邊的生命徵象監測器，像是怕看到任何不對稱的圖形或異常的數值出現。而我，心裡正納悶著：「他為什麼還不問病情狀況？」他是昨天大夜班時，緊急辦理住院的車禍病人，年約三十、男性、健康，昨晚騎機車拜訪朋友，在醫院附近撞上前面的轎車，當場昏迷，送本院。在急診室即展開急救，並照了電腦斷層掃瞄，發現是腦室出血及瀰漫性的蜘蛛膜下腔出血，因出血過於嚴重，而無法開刀，只能採保守的藥物支持療法。老先生終於緩緩地回答我，昨天夜裡，大夫已詳細解說病人的病情及預後。他又問：「妳看他會不會醒來？」當被家屬問起這問題我乃為之當場結舌。最後，委婉地告訴他們病人的嚴重程度；「他情況很嚴重，我們每小時幫他測的昏迷指數是最低分，代表他正處於深度昏迷，加上他兩眼瞳孔已擴大，表示顱內出血已壓到視神經了。目前看來雖穩定，這是因為有藥物及機器在幫助他，當這些失效時，病情會很快變化……」說到這裡，老人家淚光閃閃，他慢慢轉身看著愛子的面容，喃喃唸著：「他是好孩子，怎麼會這樣？」…… 

　隔天上班，只見床位空了，交班時得知病人在昨天下午病情急劇轉壞，即使一些急救措施，也只能維持不穩的心跳及血壓，經相關人員判定腦死，而由本院社工人員與其父親溝通，其父在萬般不捨中，替愛子做了最大抉擇：讓其愛子當一名遺愛人間的器官捐贈者。 

　第二天，我在報上小小的角落裡找到一則新聞：「XX醫院昨天又完成一例換心」，文中並介紹了捐贈者的背景。我想起那名偉大的父親為自己兒子做了一個困難的決定，卻延續了愛子的生命。這份善舉應可慰死者在天之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