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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官捐贈--生死大義再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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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大里仁愛醫院副院長/趙世晃
原刊於中華民國器官捐贈協會會刊第9期
85年8月出刊

  器官捐贈是移植手術之先決條件,沒有器官捐贈,移植手術幾乎不可能存在。我身為一個移植專科醫師,深知移植醫學的發展,必需依賴社會對器官捐贈的觀念有更普遍與健康的認識。所以藉這個機會也探討一下器官捐贈的真義。 

 我在台大外科十四年間,致力於胰臟及胰島細胞移植的研究與臨床試驗。雖然大部分的心力都投入學理技術的訓練與鑽研,但是我心中始終無法揮去一個對器官捐贈的迷思,或說是一個對生死大義哲學人生的疑惑。以前每當我接到通知說有捐贈者,趕到加護病房去評估病人時,看到病人放大的瞳孔對光一點反應也沒有,身上交錯著一條條輸液與監測管線,氣管插管很突兀地穿出嘴巴,一旁呼叫器機械性聒聒地咆嘯,伴著家屬悲切的哭聲,對生命的脆弱與無助。對不幸與難測的無奈,我總是感到一股巨大的震憾。病人已經宣判腦死了,僅管心電圖還嘟嘟地跳著,意味著病人永永無法回復一個有反射的基礎生命現象,比植物人更不如。只有各種器官還因血流循環短暫地維持功能。在人世間的悲慘時刻,而我們一群移植工作者,還圍繞著受害者,想辦法要取出他的器官,來利用他僅存的溫熱身體,難道對自己的冷血與無情,真的不感到羞愧嗎?我相信這種疑惑會反射性地掃過家屬甚至醫護人員的腦際,帶來對器捐工作的片刻迷思。不過這個迷思隨著我在移植工作的經驗成果累積後,已經漸漸淡去。新的哲學,新的生死大義的解悟,已經逐漸取代了舊的迷思。

 誠如過去我對器捐工作存在著一份迷思,許多新加入的社工起初也都會走過這個階段,潛意識排斥著這種在受害人身上打主意,在家屬悲傷斷腸時向他們提出冷血無情的器官捐贈的建議工作。然而當我向他們解釋我的想法後,這些社工們的心情似乎都再沸騰起來。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讓腦死病人起死回生的唯一辦法,不是不斷地打強心劑,也不是無限期地使用呼叫器,而是趁他(她)的器官尚未損壞時,把它們再移植給需要的受贈病人。如此腦死病人的器官可以同時再活在許多人身上有意義地、長久地,帶給許多家庭歡樂幸福地活下去。換回的是永遠的感恩,儘管他們(受贈者與捐贈者)素昧平生,了無因緣。所以看似冷血無情的建議,其實器官捐贈與移植是起死回生的大膽嘗試,是化悲傷為恩慈,一種讓瀕死生命大活大愛的一種工作。

 器官捐贈常要面對許多挑戰,不過一旦看通這種生死大義的迷思後,挑戰似乎變得不是太困難。器官捐贈的挑戰之一是中國人完屍的觀念。但是這種傳統觀念並不難攻破。有一次我在完成器官摘取手術後,對等待在外的家屬行禮致敬,感謝他們的偉大犧牲時,很驚奇地聽到其中一位家屬對這件工作的見解。他對我說:「土葬或火葬都可以接受,但是我不願意看到一個活潑健康的生命從此消失,把有用的器官埋到土裏,或火化成灰。把有用的器官捐給別人,助人為快樂之本,另一方面,是一種活葬,把原本要浪費掉的器官永遠保存活生生的個體身上,我的心情會覺得舒服些。命運捉弄了我的家人,但是反抗命運的安排,我的抗議方式就是接受器官捐贈的建議,我要教親人的生命失而復得,你們幫我完成這個心願,也是我要感謝你們的地方。」我的迷思頓時被拋到九霄雲外,我覺得我欠這位家屬太多了。

 自從去年我替台灣醫界作了見證,證明台灣也能完成雙器官(胰臟與腎臟)移植,欣喜之餘,心中始終不敢稍有鬆懈。因為我知道自從自己解除器官捐贈迷思之後,在艱難的移植手術背後隱著更沉重的任務,一個偉大至善的生死大義的再突破的實現工作。如果手術成功了,前面所討論的意義都可以自然落實;一旦手術失敗了,則喪失唯一機會的罪令人難以承擔。因為胰臟移植是我的獨家生意,我不做就沒有人能夠去利用,我的壓力無形中變得沉重異常。 這也是我能在一年中完成七例胰臟移植的原因,因為我不敢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即使今天我離開台大仁愛綜合醫院,我仍然答應任何適合機會來臨,我一定趕回台大執行胰臟移植手術。台灣已經進入多器官移植時代,只要捐贈者家屬願意,任何器官都應善予利用,這是生死大義的問題,是一種哲學人生的自我肯定。身為一位移植或器捐工作者,最大的罪恐怕就是因為疏忽或怕麻煩而平白讓有用的器官浪費掉。若是為了自私的理由而浪費了器官,更是不可原諒的罪惡。 

 從初步的統計,近年來每年器官捐贈人數大約在一百人上下。器捐卡在媒體大肆宣傳的三年以來,很諷刺的,實際捐贈人數並沒有大幅增加,反而有略減的現象。似乎反映台灣社會人心的保守與矛盾仍普遍存在;或是我們器捐與移植工作仍欠缺積極正確的整體推展。另一項資料也不盡理想,就是每位捐贈者器官利用數目的平均,居然不超過二;即是說一位捐贈者可以捐出的兩顆腎、一顆心、 一顆肝、一顆胰臟、二片肺臟、(小腸移植國內尚未開始), 滿數應該是七,而國內利用率不到二。國外的平均是將近五,可以說盡了善用器官資源的責任。而國內的成績如此,驚訝之餘,更覺得大家要努力的事太多太多了。當然成績不好不一定是器捐或移植工作者的錯,有時候是因為捐贈家屬同意捐贈的時機太晚,多數器官已有太大的損壞而無法利用。不過相信只要大家同心努力,改善器官分配與聯絡系統,各醫學中心彼此捐棄心結互通有無,相信一定可以提升國內的器官利用率。

 聖經中有「施比受更有福」的訓示,佛經中也不乏捨己助人,轉世輪迴的勸言,可以說中外宗教都有支持器官捐贈的哲理。突破生死大義,藉器官捐贈來完成立地成佛的起死回生工作,相信藉由器捐工作的推展,可以安慰腦死病人家屬的悲傷,也對教化社會人心有莫大的助益。老子曾說「同於塵」,老莊哲學的真義,認為若能將自己對生命或理想的執著,以化為灰塵的心念視之,自然能超然安適。人熟無死,然而死能復生,器官捐贈與移植是一種媒介,一種方法,一種讓社會進化到大活大愛的工作。大家有一天都要化為灰塵,而希望在這一天來臨前,生命曾留下星月般光芒。想像連器官都能彼此分享,世界大同何難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