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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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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榮總器官移植小組協調員/葉芳玲
原刊於中華民國器官捐贈協會會刊第21期
89年8月出刊

  永遠忘不了那個下午,參加完小妹的畢業典禮,當全家還沉浸在小妹畢業的喜悅之時,這時值班呼叫器突然響起,原來是新光醫院神經加護病房呼叫我們,有一位二天前出車禍的腦死病患家屬想捐贈器官,新光醫院轉介給我們。在詢問了病患詳細的病史、檢驗報告、目前狀況及家屬的情形之後,即與本院移植小組各科醫師聯絡,最後決定將病患轉回本院。 

 在經過一連串繁雜的聯繫工作準備就緒之後,我們於晚上十點出發將病患接回。而在此時,卻發現病患原來是本院的員工,隸屬於心臟外科手術室的同仁,大家都喚他作乃哥。這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我該如何將這令人震驚傷心的事實告知心臟外科的同仁呢?不知心臟外科的同仁知悉乃哥要捐贈心臟救另外一位急需心臟移植的病患,同仁們的反應是如何?第一次面對是自己的同仁做器官捐贈,心中複雜的情緒實在難以形容! 

 到了新光醫院神經外科加護病房,社工與我先向家屬表明身分,並迅速地協助麻醉部及一般外科的醫師們將乃哥接回醫院,十一點鐘我們到了醫院,坐上電梯準備到二樓的加護中心,在電梯中我告訴乃哥「我們回來了!乃哥,你已經回醫院了」,彷彿這樣說,他能理解,他能放心。 

 乃哥回醫院時生命徵象並不穩定,血氧濃度偏低,血壓不穩而且心跳過快,在移植小組的醫師評估後決定先調整乃哥的生命徵象,讓各器官能維持一定的功能,所以暫不做腦死之判定,於是我向加護中心的同仁留下本小組各主要醫師及自己的聯絡方式,這時已是大約凌晨二點鐘了。 

 第二天乃哥的生命徵象漸趨穩定了,我及另一位協調人與神經內外科醫師聯繫後,決定於九點鐘為乃哥做第一次腦死判定。但是這次的腦死判定,情況並不順利,因為乃哥的反射較強,超過了法定上腦死之認定,所以神經內外科醫師判定腦死並未通過,而我們也認為這是乃哥的一個機會,或許他是有可能會恢復的。社工與我和乃嫂及其他家人溝通,如果乃哥情況變糟了我們才會再為乃哥做另一次之腦死判定。 

 乃哥轉回醫院的第五天早上,乃哥的主治醫師——神經醫學加護中心主任施主任告訴我們,根據乃哥的電腦斷層報告看來,乃哥仍是屬於腦幹衰竭的狀況,而他也與家屬談過了,他們依然願意做器官捐贈。於是我們決定再為乃哥做另一次之腦死判定,這次之判定乃哥的反射比第一次弱多了,但還是在認定腦死的邊緣徘徊,於是這次之腦死判定仍舊失敗。此種情境令我們陷於兩難,一方面我們很期盼真有奇蹟的出現讓乃哥好轉起來,另一方面我們心中卻也很清楚乃哥的狀況是越來越差了,到底他的器官功能是否能維持到他做器官捐贈的時候嗎?我很質疑也很痛苦。就在這時候我遇到了乃嫂,和她聊了一下,知道了乃哥以前在心臟外科工作時,每每看到那些正在等待心臟移植病患身心上的煎熬以及痛苦,乃哥非常心疼,他告訴乃嫂有一天如果發生不幸他願意做器官捐贈,所以乃嫂認為現在她是幫乃哥完成這個心願,她也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器官能捐贈的機會越少,因此她很支持我們。 

 聽了乃嫂的話,我突然明白應該怎麼做了,於是在第六天的清晨七點我來到了乃哥的床前,很鄭重的自我介紹,告訴他如果他想留下來請他務必要努力、要加油,但是如果他實在真的撐不住了,也請他放心交給我們,我們一定盡心盡力幫助他完成心願。雖然不知道他是否能聽見我的聲音,畢竟依科學的眼光來看,這實在是很不科學,但我還是做了,為的是那一份確定,那一份安心與我的真誠。 

 這天我們第三度為乃哥做腦死判定,神經內外科的醫師告訴家屬及我們乃哥的反射是屬於脊椎反射,並沒有臨床上的意義,依乃哥的眼球轉動反射來看,乃哥確實已是腦幹衰竭也就是俗稱的腦死。我與社工陪著乃嫂聆聽醫師的解釋,乃嫂並沒有激動的情緒反應,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宛如一位勇敢的烈士,接受了這個事實。四個小時之後神經內外科醫師再為乃哥作第二次之腦死判定,並且經由檢察官相驗,同意乃哥作器官之捐贈。而我也忙著與各單位聯繫確認乃哥進入手術室的時間。下午六點半手術室及麻醉部同仁來到加護中心接乃哥進手術室,社工李小姐告訴我乃哥的同事來看他,有人甚至難過得大哭,乃哥的家人反而還安慰他們,我聽了心裏很是難過。問過了乃哥的家人有無特別需要注意的習俗及告訴乃哥的家人我一定會陪乃哥走完全程完成他的心願之後,於是伴隨著乃哥進入手術室。 

 一進手術室看見了心臟外科手術室的同仁強忍著淚水協助心臟外科的醫師準備、上刀,我站在一旁更是手足無措,此時大家都明白安慰已是多餘,只能隨著佛經默念並且在心中告訴乃哥「不要怕!你就要重新來過了,希望你能好好過」。當手術結束後我與手術室同仁為乃哥擦拭乾淨,穿上家人為他準備的衣物,與他的家人聯絡告訴他們可以來接乃哥了。當我們由三樓手術室將乃哥護送至一樓時,大家的心情很是沉重,電梯門開的那一霎那,乃哥的家人即不住地向我們道謝,頓時我的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感受,這是多麼有氣度及勇敢的一家人呀!真是令人感佩,應該是我們代表醫院及其他受贈者來感激他們,怎會是他們向我們道謝呢?明明是他們失去了至愛的人,怎會是他們來安慰旁人呢?那天晚上﹙亦或是清晨﹚我想了很多,心中百感交集。 

 非常感激他們一家人,是他們讓我跨出第一步開始學習與捐贈者家屬共同度過艱苦的時刻,更感謝他們讓我消除了對這份工作的懷疑與不確定。當乃嫂問及到乃哥的器官是否都有用到之時,突然間我頓悟到了每位捐贈者家屬的心意,他們是如此全心全意、毫不保留地付出,他們是這個需要更多關注社會中的一股清流! 

 附記:在此非常感謝新光醫院神經加護病房全體醫師及護理人員暨本院各單位部門所有同仁之協助,使得器官移植工作得以順利運作完成,沒有這些幕後英雄,是不會有這麼多人得以重生的,謹致上本人最高之敬意與誠意!